绿竹淇奥

《暮雪轻寒下》第四十五章

45、大结局

每年的冬至，慕臻都会到苏府后山祭拜叶沁，风雪无阻。

他总是一个人悄悄的来，不知会任何人。但苏泊鸢又岂会不知？他总是趁此机会，到后山，远远的看慕臻一眼，从不现身相扰。

如今的他，有何面目再去打扰这个孩子？慕臻刚入苏府送他的衣衫，成了他对这个孩子唯一的念想。他那时热忱善良，只想尽为人子的一点孝道，自己却从未领情。哪怕慕臻一次次舍身相护，他却总是对他抱有戒备，怀疑，从不曾真心信他。

少年一腔赤诚，却终究，伤无可伤。

今年大雪纷飞，像极了十八岁那年的冬天。慕臻一身月白色的连帽斗篷，踏过积雪，面带浅笑，驻足于墓前。

伸出修长白皙的手，轻轻拂去碑上积雪，露出碑身上几字，“弟子叶沁之墓”。

当年武林大会，叶沁与一众师兄弟为了救他而不连累苏府，毅然偷盖苏泊鸢之印，将自己逐出苏府，所幸，苏泊鸢最终还是承认了这些弟子，两叶沁以弟子身份，葬于后山。

“师姐，寂寞吗？”慕臻在碑前的石墩上坐下，将斗篷的帽子拿下，任风雪纷扬得落在发上，脸上，他照例讲了这一年的游医经历，月隐山的趣事，清音阁与谢淮音喝茶、与段离斗嘴的有趣事。“我让谢淮音教我抚琴，可我对音律似乎真的没有天赋，怎么学也学不好，真是笨死了。”

慕臻笑着调侃自己，说着却从怀里拿出一只玉箫，调皮的道，“不过好歹学会了吹箫，我吹给你听吧。”

箫声清越，悠然，穿透岁月，像是一瞬回到了苏府演武场的日子，那女子托腮望着自己，巧笑嫣然，“小臻小臻，再给我们讲讲你幼时随你师父四处游山玩水的趣事吧。”

她对他之前的人生充满了好奇，向往，她心疼他那时眼里总也化不去的忧伤，“小臻，不如我陪你去闯荡江湖，行侠仗义，不要待在这里，好不好？”

那时他心中惦念的，始终是如何化解父母之间的深仇，没有心思回应一个热情似火的女子。

他与叶沁，终究相遇在一个错误的时间。

一曲吹完，慕臻转回玉箫，笑着道，“怎么样，不错吧，月隐山上所有人都说好听。”他有些得意，提到月隐山，又道，“师姐你知道吗，影落到底嫁给了青徽，落晓这傻小子，虽说祝福了二人，可到底没能走出来，天天哭丧着脸，无精打采的，我和落晨真的操碎了心。”

他叹了口气，居然感叹了一句，“问世间，情为何物……”本是调侃，他却有些说不下去，渐渐的，眼眶有些红了，有些哽咽，“师姐，你真傻……”他一手扶着墓碑，弯下腰去，有些难受。

身后传来木屐踏过积雪的响声，慕臻立即擦了擦眼角，换上如常笑意，“胡伯，你终于来了。”

每年慕臻来此祭拜叶沁，苏泊鸢都不让任何人前来打扰，除了胡伯。

老胡咧嘴，“给叶姑娘带了饺子，给你带了酒。”

“甚好甚好。”慕臻大笑，上前接过老胡手里的食盒，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摆在叶沁墓前，自己端出一碗红烧肘子，与老胡喝起了酒。

“胡伯，肩伤可痊愈了，你要坚持用我的方子，保管药到病除。”

老胡高兴的道，“管用管用！这些年很少复发了。”

慕臻喝一口酒，笑，“那是自然，我是神医嘛。”顺口又与老胡胡侃了几句，喝完了一壶酒，慕臻起身，拂去身上落雪，道，“时候不早了，我要再不回去，落晨他们又该唠叨了。”

他转向墓碑，轻声道，“师姐，我若得空，再来看你。”

贴近胸口处，一直放着叶沁送的荷包，这些年四处行医，这荷包从未离开过他，他曾说，“带你看这天下的风景。”

如今却也放下，希望叶沁早日投胎，无忧无虑成长，找一真心待她之人，自在安稳过一生。

慕臻拍拍老胡的肩，“胡伯，我师姐就烦劳你照看了。”

老胡有些微醺，挥开他的手道，“每年都要嘱托一遍，你不烦叶姑娘都觉得烦了。”

慕臻笑笑，温声道，“胡伯，年岁大了，记得少喝些酒。”他将老胡送回小屋，便离开了苏府。

回到月隐山，落晨无奈地告诉慕臻，“慕老先生今早一起来便要找你，说什么也不肯吃东西。”

慕臻脱下沾满雪花的披风，匆匆喝了几口热水，一边往饭堂走去，一边问着落晨，“祭奠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？”

落晨追上去，替他换上披风，闻言点点头道，“都准备好啦。”

月隐山饭堂内，须发皆白的慕天泫正生着闷气，无论落晓在旁如何劝说，都大声嚷嚷，“我要我孙儿陪我吃饭，我孙儿哪去啦？他出去为什么不告诉我？他又出去游医啦？要几天才回来？你们不要骗我！”

落晓口干舌燥，一遍遍安抚，“没有没有，公子只是下山见见故人，马上就回的，他哪次出远门没有和您说的。”

“说了又怎么样！”慕天泫气得胡子都翘起来，“他每次都不带我去！”

落晓有些头疼，拍着他的背顺气，“那个……那个公子不带您去，还不是怕您累着吗……”

慕天泫依然愤愤不平，“还不是嫌我这个老头子没用，拖他后腿？哼，老头子我脚程可比一般的年轻人快多了！凭什么不带我去呀！”

“……”落晓正自无语，外头传来一声清亮的喊声，他不由心头一喜，这下老爷子可有人哄了。

“外公。”慕臻大步走进来，奔到慕天泫身边，握住他的手，笑盈盈道，“您发什么脾气呢，孙儿这不是回来了。”

慕天泫斜眼看他，还是气哼哼的。慕臻看他一眼，一手在胃腹之间揉了揉，道，“外公，臻儿好饿，饿死了。”

慕天泫表情立即有些松动，道，“饿了就赶紧吃饭啊，一桌的饭菜呢，等你都等凉了。”

慕臻继续道，“是臻儿不好，臻儿让外公等了这么久，饿了这么久，臻儿该罚啊，臻儿饿一顿没事。”

“你这个臭小子。”慕天泫看他可怜得要命的样子，哪还顾得上生气，赶紧拉着他坐到身边，“来来，赶紧吃饭，陪外公一起吃饭。”

爷孙两这才其乐融融地吃了起来，落晨落晓早已吃过东西，对于这祖孙二人之间的戏码，两人早已见怪不怪，这会儿该干嘛干嘛去了。

“你说说，你们这一个两个的。”慕天泫一边给慕臻夹着菜，一边数落，“你们怎么就这么忙！不说你，就说舫儿，她都多久没回来看她爹了，这像话吗！”

慕臻夹菜的手一顿，脸上一闪而逝的伤痛，然而很快便隐去，笑着低声道，“是啊，娘亲自从解散了寒水宫，就四处游历去了，说是要散心，这一年臻儿一边游医一边打听娘亲下落，大约知道她去过哪些地方，估计过一阵子她就会回来了。”

慕轻舫的死，慕臻不是没试着告诉过慕天泫，但慕天泫只要听闻慕轻舫已死，就会发狂自伤，慕臻尝试了两次，便不敢再将实情相告，只得告诉外公娘亲出门散心。

可这到底不是长久之计，慕天泫经常跑到山脚去等慕轻舫，他选择遗忘爱女过世的事实，宁可浑浑噩噩地守着一个回不来的人。

慕臻心痛难忍，慕天泫为了救他内力尽失，心智残缺，武林之中难保没有能认出慕天泫的人，他必须护得外公周全，便也不能随意带他下山走动，他四处行医救人，为的并非求一个名声，而是为护外公做一些万全的保障。

吃过饭，慕臻再三保证近期不会再下山，慕天泫这才回房休息。他内力近失后精神不足，每每饭后都要好好补上一觉。

慕臻去后山祭拜了师父与娘亲，他将慕轻舫葬在了师父苏净鸢墓边，他二人生前曾是知己，师父虽爱而不得，却从未恨过娘亲，慕臻自幼从师父嘴里听到的都是对娘亲倾慕，在师傅眼里，少女时期的娘亲是他眼里最美、最善良的女子。

“师父，九泉之下，您可要护着娘亲啊。”慕臻抚着墓碑喃喃，“至于臻儿，您不必牵挂，臻儿必定会好好照顾自己。”

他走到慕轻舫墓碑前，沉默了许久，轻轻叹息，“娘亲，臻儿必定会好好照顾外公……”

他在墓碑前怔怔立了许久，才准备转身离开。

身后，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，慕臻回头，望见一袭白衣狐裘的谢淮音，眉目清雅，温润如玉。

“我来看看师父。”谢淮音唇角含笑，将手中的伞递给慕臻。祭拜完苏净鸢与慕轻舫，二人来到一座清干净的亭子，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“笑忘亭”三字。

笑对人生，忘却忧愁，是苏净鸢对慕臻的期盼。

石桌上架着一座古琴，旁边有一火炉，炉子上热气氤氲，茶水正在咕咕地冒泡。

慕臻紧了紧身上地披风，狐疑地看了看身旁的谢淮音，道，“你什么时候来的？今日有兴致来月隐山喝茶？”

谢淮音走过去，在暖垫上坐下，白皙修长的手指覆在琴弦之上，随手拨了拨，一阵悠扬的琴音过后，他微微笑道，“我已将清音阁交给段离打理，短时间内只怕都会在月隐山上叨扰。”

“……”慕臻顿了一顿，心道谢淮音这是赖着不走了？这偌大的月隐山多他一个倒也不多，可谢淮音是什么人啊，堂堂清音阁阁主，家财万贯，光是他喝的茶就是他慕臻供不起的，他没什么诚意的道，“谢阁主大驾光临，真令月隐山蓬荜生辉，不过山上清苦，粗茶淡饭望你不要嫌弃。”

谢淮音见他不怎么热情的样子，笑了笑，道，“此番上山，我自带了千秋檀叶，省着一些，倒也够喝一整年了。至于吃的，我素来不挑。”

慕臻踢了踢石头，千秋檀叶一叶难求，谢淮音倒是大手笔，可他对茶倒是不感兴趣，随口问道，“可带了酒？”自从他重伤过后，落晨落晓管他甚严，山上只有各类果子酒，喝着虽然甘美，却也不甚尽兴。

谢淮音略一思索，道，“清音阁酒窖里的酒，我让人悉数搬来了。”

“真的？”慕臻这才来了兴致，清音阁珍藏的酒，想必不是凡品，他有些按捺不住，“酒呢，放哪了？”

谢淮音起身从炉子旁拿了一壶酒，拔出酒塞，顿时一股酒香四溢。慕臻喝着难得的美酒，与谢淮音谈起了条件，“你要住月隐山也行，不过我闷的时候你要抚琴给我听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下棋的时候，不能阻止我悔棋。”

谢淮音好脾气地答应，“好。”

慕臻想了想，又道，“我缺个徒弟，一身医术无人可传，我见你悟性极好，不如统统传授与你？。”

谢淮音柔声笑了笑，道，“我有心疾，不能劳累。”

“……”慕臻见占不到什么便宜，又开始反悔，“谢阁主家大业大，还是早日回去守着自己的万贯家财吧，段离这人，一看就心术不正，你得提防他。”

“我此次过来，还带了影洛过来。”谢淮音低叹了一声，“慕神医若真不欢迎我，我这就带她走吧。”

“别别别！”慕臻一把拉住起身的谢淮音，笑道，“谢阁主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吧。”

二人一个喝茶，一个喝酒，相谈融洽。

往事种种，如过往云烟。唯有知己一人相伴，足矣。

完结不需要撒花，要留言

44没了！到时候补吧！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