绿竹淇奥

《千秋》第十章

第十章

芳华一手托腮，一手拿着蒲扇，在为沈澜清熬药。

沈澜清病了几日，对外说是染了风寒，其实是在养伤。他背上斑驳的鞭伤结了薄薄的血痂，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尤为可怖，但无论如何也在慢慢好转，棘手的是他臂上的伤，依然血肉模糊，依稀见骨，伤药用了一瓶又一瓶，也不见愈合的迹象。

芳华端着药回去，沈澜清正百无聊赖地抱着被子坐在床榻上，看着窗外的风景。

“无非是一些假山怪石，也不知有什么可看的。”芳华心里腹诽了一句，见早上端进来的几碟点心没怎么动过，叹着气道，“世子殿下，合着您是来宫里修仙的？”

沈澜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，招呼芳华过去，外头两只鸟儿依偎在一起，耳鬓厮磨，看起来亲热极了。

芳华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一眼自家主子，心想这有什么好看的。他走过去将药端了过来，道，“药可以喝啦，再放下去，一会儿就凉了。”

沈澜清喝药倒还让人省心，再苦的药他也能二话不说一口气喝完，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。只是上药就不那么好说话了。

他不怕苦，怕痛。

“芳华，轻点儿……”沈澜清额上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，忍不住吸了一口气。

“您挨打的时候要是能求个绕，服个软，哪能被打成这个鬼……咳咳样子……”芳华觉得自己明明已经放轻了动作，也不知他怎么疼成这样。

沈澜清轻轻吸气，调整着有些急促的呼吸。他心口疼得钻心，自从几日前取血饲蛊后，这痛便一直如影随形，令他无法安睡，也不知坐在窗前看了几晚的月光，整个人倦得厉害。

嗜睡，却怎么也睡不安稳。

也只能借着芳华替他上药时喊几声疼了。

“怎么还是这个样子？”芳华小心地卷起他的袖子，一圈一圈解开纱布，看着他臂上血肉模糊的伤处，皱眉，“这……世子，得叫个太医过来看看。”

沈澜清摇了摇头，唇色发白，这是他动用神力的代价。

“疼……”药粉一点一点撒上伤处，沈澜清慢慢弓下了身子，隐隐发抖。

芳华多少有些心疼，嘴里却道，“忍忍吧，以后好好听王爷的话。”

沈澜清捂着心口弯下腰，疼得耳中不断鸣响，他凭着一丝意识，慢慢摸向了腰间的传音铃。

传音铃果然发出了震响。

“主子，你怎么了！”芳华见他臂上慢慢又渗出了血色，伤口不知怎的又有些崩裂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，“我去，我这就去找太医！”

沈澜清用受伤的手拉住芳华，对他摇了摇头，“别让……别让任何人……进来。”他说着，径自起身下床，勉强穿了件外衣，郑重嘱咐，“芳华，替我……替我守着……”

芳华眼睁睁看着他出了门，等他反应过来之际，门外已没了沈澜清的身影。

“……”芳华眨了眨眼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，他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荒诞的想法，他的主子莫不是什么山精魑魅，竟能凭空消失……

再有两日，便是缙王沈奕的四十生辰，王府里加强了防卫。

沈澜清废了好一番工夫，才到了洛陵住处。他设的结界有些薄弱，来不及多说什么，便再次取了血喂了洛陵。

“这样下去不是办法！”洛璃扶住摇摇欲坠的沈澜清，一边是血脉相连的亲弟弟，一边是显然支撑不住的沈澜清，她心内急切而纠结。

沈澜清来不及答话，便晕倒在了洛璃怀里。

“沈澜清！沈澜清……”水雾般的结界很快消散在空气中，洛璃抱着沈澜清有些不知所措。

正在此时，门外传来了脚步声，缙王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门口。

“璃儿，我来看看洛陵。”沈奕推了推门，发现门被反锁了，不禁有些狐疑，“璃儿？璃儿你可在里头？”

情急之下，洛璃只好将沈澜清扶到了屏风后头，将人扶到床上躺下，自己也胡乱摘下了发饰，合衣躺下，对着门外道，“叔父，昨晚睡得有些迟了，我这就起来，您等会儿。”

沈奕听着她语气里的疲倦，忙道，“那好，陵儿没事就好，你再好好歇会儿，叔父午后再过来。”

“好。”洛璃应了一声，看着沈奕慢慢走远，才松了一口气。

沈澜清睡得极不安稳，手紧紧抓着胸前衣襟，洛璃这才想起，他胸口的伤还未包扎。

所幸伤药齐全，洛璃犹豫了一会儿，掀开了他胸前衣襟，血依然不断地从伤处涌出。洛璃给他撒上金疮药，然后端了水过来，一点一点擦去周围血渍。伤口血肉模糊，看起来伤得极深。

洛璃敛了敛眉，看着沈澜清，心口有些发瑟。

在这短暂的间隙，沈澜清慢慢醒转过来。

四目相对，洛璃一阵心慌，当即起身，脸色有些不自在，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冷冷地，“你为陵儿受的伤，我才想替你包扎下。”

沈澜清看了眼心口处的伤，了然，他撑着身子坐起来，轻声道，“我自己来吧。”接过洛璃手中的纱布，他脱下半幅衣衫，费力地将纱布一圈一圈缠好，他的左手使不上一点力气，一只手怎么也打不上结，只好低头咬上一截，好一会儿，才勉强将伤处包好。

“陵儿没事了吧？”沈澜清从床上坐起，穿好衣服，透过屏风望了一眼洛陵所在的地方。

“方才，你来之前，他一直睡不安稳，满头冷汗。”洛璃忧心忡忡，“这蛊发作起来似乎很痛苦。”

沈澜清垂了垂眼，安慰道，“我会尽快想法子让这蛊安静下来。”

“发作次数太多，任谁也受不了。”洛璃到底还是关心了一句，“你这样取血，身子很快便会受不住。”

沈澜清虚弱而笑，算是感谢她的关心，以他如今的身子，别说回皇宫，就连王府都出不去，他试着问道，“师姐，我能……在这儿歇息一个时辰吗？”

洛璃点了点头，转出屏风，“你歇息吧，午膳之前，都不会有人过来打扰。”

“好。”沈澜清低低应了一声，靠在床背上，轻轻闭上了眼睛。比起躺下，还是这样靠着更舒服一些。

但他到底没能再次入睡，洛陵之事，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在心口，他必须尽快去宫里的藏书阁，找出压制蛊虫的法子。